去年曾经有一次和德国邻居喝咖啡，聊到欧元对德国影响。邻居认为德国加入欧元，损害了德国普通民众、尤其是低收入群体的利益，因为曾经的西德马克伴随着西德经济的快速增长，相较于欧盟其他成员国的购买力是始终处于上升趋势。的确这里反映了欧元对德国的一个重要影响，这一影响的产生要和欧元区成立背景相联系才能找到原因。在欧盟一定区域范围内统一货币即后来的欧元，德国之所以同意，是以牺牲经济利益的代价换取欧盟成员国对于两德统一的认可或者至少是中立态度。由于德国特殊的历史情况和两次世界大战带来的负面影响，在20世纪90年代两德统一呼声兴起时候，德国的邻居法国、比利时等国感到了严重的不安。而成立统一的货币联盟是有条件的，尤其是经济强国德国坚持：各成员国的财政赤字占GDP的比重即赤字率不能超过3%，政府债务占GDP的比重即债务率不能超过60%。而在90年代末期，能达到这一标准的仅有德国、卢森堡等少数几个成员国，甚至连法国都不满足要求。然而这些成员国都想借助统一货币，分享德国经济发展带来的强势货币的好处，要知道统一货币后马克就不会比其他成员国货币值钱了，即其他成员国货币不会相对贬值。这时候的科尔政府认为让渡经济利益的方式实现德意志民族的统一是值得的，因此放松了加入共同货币区的条件，但是也为后来的欧元区经济危机埋下了伏笔。因此，我的德国邻居所反映的欧元伤民乃是实情。凡事都有两面性，由于统一货币后，欧元区内部商品人员等流通更为顺畅，带来了欧洲人才向德国集中的趋势，同时德国制造也获得了更大的销售市场。而且由于欧元区部分国家经济疲软，导致欧元疲软，恰恰有利于德国工业的出口。德国在改用欧元后一直是国际结算的盈余大户，2017年德国的经常账户盈余为2870亿美元，更是蝉联全球经常账户盈余冠军。应该来说出口带动了工业和就业，实现了失业率的最大程度降低，在拜仁州和巴登-符腾堡州实现了所谓的完全就业Vollbesch?ftigung，反过来也充实了老百姓的腰包。这点从德国政府一直力挺欧元也是可以看出的，毕竟智囊和政客们研究地更加透彻。

这跟高中政治课的货币学没有关系，和经济学博士的课题有关系。欧元的最大好处，就是降低了欧元区内部的流通交易成本。举个例子:原来德国和意大利做生意，需要德国马克和意大利里拉的换算，这就会有损耗，增加商业成本，现在统一改用欧元了，无需换算直接交易，当然成本就会降低，交易机会也会增多。再举个例子，空中客车是由法德英西四个国家联合生产的，原先使用不同的货币核算，成本必然增加。这种好处表明上看大家是平等的，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因为各国竞争力不一致，竞争力越强的，市场空间就会越来越大的;市场竞争力弱的，城门就会洞开，竞争对手长驱直入。德国的竞争力，在欧盟内部毫无疑问是首屈一指的，而统一欧元的推出，恰恰就是放大了它的竞争力，德国自然受益。除此之外，随着欧元的推出，德国在投资兼并、供应链组织等各个方面，可以拓展的空间更大了。所以，综合而言，德国借此获得的利益最大。

德国其实是欧元最大的长期受益者。因为德国的状况要远远好于其他邻国。如今的德国拥有低失业率、超低通胀、高贸易顺差和平衡的预算。相比之下，欧元区大部分成员国处境艰难，一些国家正经历灾难性的经济衰退和高失业率。德国多年来奉行限薪政策，很多经济学家将此描述为竞争性贬值或“以邻为壑”政策。德国获得的竞争力可以立即转化为贸易顺差，因为商品、服务、人员和资本的自由政策允许德国产品在整个欧盟地区自由迅速地流通。德国还受益于固定汇率：欧元的使用令德国与其他欧洲主要市场之间的货币保持固定汇率。这意味着出口繁荣不会被其自身货币升值所消减。如果德国一直在欧元区之外，货币升值会损害到德国的收益。但在欧元区内就不会有这个问题。德国从欧元区受益良多，而那些不那么成功的邻邦只能忙于招架。希腊、爱尔兰、葡萄牙和西班牙加入欧盟后开放了边境，将自身置于贸易、移民和金融的新浪潮冲击之下。与其他成员国竞争注定会带来“创造性破坏”，即那些不能进行国际化竞争、效率低下的企业将关门歇业。为了避免短期困境，这些外围经济体将获得大笔欧盟资金补偿。这些资金本应用于国内经济的重组。大多数欧盟外围经济体中缺乏强有力的行政机构，有的只是国内政治阶层。在制衡机制较差的小国中，这种影响是彻底的。这些资金就像是“天然的资源诅咒”。由于这些资金不是通过税收得来的，花起来也很随意。欧元区一创立，这种状况就恶化了。西班牙、葡萄牙、爱尔兰和希腊不仅通过廉价易得的信贷创造出了资产泡沫其他成员国也出现这种情况，还创建了受政治驱使的不透明银行体系。因此，廉价信贷阻碍了改革，并且损害了所有外围经济体的制度。欧元区成员国将这些资金用于无度的投资，使得任人唯亲更加有利可图，为政治腐败提供新的温床，强化了本已存在的等级制度。如果欧元区所有成员国都同样强大，如果它们都曾拥有出色且独立的银行监管机构、有力的司法体系和强大的内部问责机制，或许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

哪个国家是创建欧元区最大的受益者?我的答案是德国。德国人自己很难接受这种观点。但他们必须打消这种怀疑。德国不仅是从中受益，而且对于这一点，它还必须有一个更为明确的认识。只有那样，德国人才有可能支持欧元区函需进行的各项改革。我们的出发点必须是：危机并未结束，不过是处于休眠状态。欧盟委员会EuropeanCommission主席若泽?曼努埃尔?巴罗佐JoséManuelBarroso在周二他的“洲情咨文”演讲中表示，“欧盟目前的经济前景要好于一年前……这尤其要归功于我们的果断行动”。此言不差。但信心显然尚未恢复，经济仍可能遭受新的冲击。那么，面对这些冲击，德国人为何还要相信欧元区成功与否与其自身利益休戚相关?最直接的答案是：德国经济严重依赖出口。2000年至2008年间，在对德国产出的总需求增长中，有三分之二来自外部需求。德国既需要垄断市场，也需要具有竞争力的汇率。欧元区同时满足了这两个需求，甚至有些过度：欧元区外围国家的危机已拖低了欧元汇率;而在相对成本持续增长10年后，德国的许多欧元区贸易伙伴国它们消化了德国五分之二的出口，相当于出口中国总额的9倍目前已丧失了竞争力。更为重要的是，让我们想象一下：如果没有欧元会发生什么?随着汇率危机令欧洲经济遭受重创，德国马克的汇率会大幅飙升，就像上世纪90年代的情况那样。在欧洲外围地区，货币贬值幅度至少不会低于英镑的水平。由于不存在此类冲击，德国经济复苏的前景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仅凭这一点，创建欧元区带给德国的好处，就远远大于德国对其贸易伙伴国的贡献。同时，这也给德国经济更遑论政治带来了重大收益。德国企业家和政府对此都十分清楚。一些德国经济学家持有不同观点。我的朋友、慕尼黑Ifo经济研究所IfoInstituteforEconomicResearch所长汉斯-韦尔纳?辛恩Hans-WernerSinn就在一份有关本轮危机的报告中提出了不同观点*。他是从金融角度出发的。辛恩认为，欧元区资本市场一体化，以及认为外围国家风险已消失的错误观点，促使各国利率水平趋同。这就引发了一轮投资热潮，尤其是在西班牙。这还使得行事草率的政府特别是希腊疯狂支出。与此同时，与经常账户盈余对应的资本外流，导致德国投资匮乏：辛恩指出，1995年至2008年间，德国净投资水平在发达国家中位居末席。这进而导致德国增长缓慢：1995年至2009年间，除了意大利以外，德国经济增长速度一直在欧盟国家中垫底。对此我难以苟同。首先，欧元并非德国投资疲弱的关键原因。根据我的统计，1999年以来，德国实际利率也有所下降。诚然，欧洲那些外围国家下降得更厉害。但在全球资本市场资金过剩的情况下，很难相信对德国的投资被挤出。更有可能的是，疲弱的国内需求、结构僵化和全球化，让投资不断减少。其次，欧元区外围国家获得的收益即使算不上虚幻一场，也只是过眼烟云。资本流入大多进入了建筑及其它非贸易领域，还刺激了不可持续的消费热潮。经常账户赤字变得十分庞大。再次强调：不错，德国投资者和纳税人将会损失一部分已投入这些外围国家的资金——这些国家的经济远不如他们想像的安全。但在外围地区，这种繁荣-萧条的发展模式的代价更高，持续时间也更长。很有可能出现“失去的十年”。